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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其寬的繪畫空間美學

                                                                                                               文/謝雅卉 

 

現代主義的時代趨勢

        二十世紀現代藝術風瀰西方的年代中現代建築也是一種前衛藝術的表現,而其所標榜的現代性是指一種具有高度精神性的特質,並以簡約作為建構的標準原則,經由創作者自身審視而轉變內化的過程,是身為一位現代建築家不斷尋找的歸依所在。談及陳其寬的空間美學可從他這一生對於建築與繪畫兩者之間的著迷探之,從小就對書畫極感興趣的陳其寬,在藝術成就的造詣上更情有獨鍾的自我修行,抗戰時期進入重慶中央大學就讀建築系也造就了他一生的建築之路。

        觀之陳其寬的藝術創作脈絡,除他於中國文化重鎮的北京出生外,家學背景更是收藏為數眾多的藝術珍品的文人世家,早年備受文化藝術薰陶的他,再從他開始接觸建築的時期與戰後至國外攻讀建築碩士與藝術學習的留學之路有關,當時西方正值現代建築運動思潮,建築家紛紛受到許多建築大師的啟蒙發展,如美國以萊特(Frank Lloyd Wright)大師的有機建築理論為代表;法國以柯比意(Le Corbusier)結合工業時代下的建築產物,讓鋼筋混泥土技術成為他慣用的建築語彙;德國包浩斯於一九一九年由建築師沃特·葛羅佩斯(Walter Gropius)在威瑪成立學校,包浩斯除了作為一種建築風格與流派外,也重視形體的造型與實用機能的結合,以上述這些建築潮流產生的影響,讓陳其寬間接開始對建築領域產生相同的追尋與流行的步伐。

以簡約為首的現代建築特色,不免直接聯想到柯比意的建築風格,用簡單且樸素的設計風格作為建構基礎,排除額外複雜的建築裝飾,尤其討厭架上繪畫,認為架上繪畫的掛設會破壞建築的基本結構,於是推崇並鼓吹造就了壁毯運動的復興。談陳其寬的建築與繪畫的設計理念,是一種結合中國傳統的人文精神素養,朝現代建築的範疇發揮想像力,簡約就是其創作的語彙之一;另者,喜愛在建築設計的構思中找尋自然界營造有機建築物,結合自然環境整體,並慣用水平、垂直線條的幾何元素來創作的萊特,對於這種獨特的美感經驗可解釋作為傾向生態建築設計的前身,在此也可於陳其寬的繪畫作品中窺見之。

在現代主義潮流影響極深之下的陳其寬,追蹤其影響的來龍去脈,可先由他的建築經典代表作--東海大學路思義教堂來做分析,整座建築體的外觀以現代主義的美感經驗去塑造,用一種鋼構清水水泥建築外露的方式,將材料特性清楚的顯現,遵循簡約樸素的原則進行工程,薄殼建築的設計原理與外觀堪諾依(Conoid)雙曲線[1]造型,帶來一種隨之飛翔與自由外放的象徵感。細探教堂外部的輪廓就好比來自一雙虔誠基督教信徒的祈禱之手,內部則無添加任何繁複裝飾,藉由透明化的大量窗口,承接內外的連結,也是一種人與神相互溝通引導的崇拜之路,用簡單的構思就將教堂神聖且簡潔的優雅特質展露的一覽無遺;除營建以簡潔取向的教堂之外,東海校園的其他建築設計,陳其寬也是參與其中的建築師之一,不管是宿舍或是學院的建造,皆具中國傳統古典式庭園建築的浪漫之美,拱門的結構與樑柱的特徵,每一個建築環節都帶著強烈的中國人文精神,從這些建築的作品就可概要察覺,陳其寬的創作裡都有其生命律動的軌跡存在,就好比記憶的漩渦,只要稍微觸及,就能泛起漣漪感受其特有精神與元素的存在。

 

建築符號與純粹主義的理想

        從建築生涯過渡到繪畫創作的心路歷程,我們可從其三度、二度空間的建築與繪畫作品的處理來做連結,建築符號一直不斷的出現其繪畫作品中,沿用空間的概念一直是陳其寬最重要的創作元素,這是擁有建築背景下的表徵之一,他不僅破除繪畫上的傳統透視技巧,不再只是西方所謂單點透視與中國傳統的散點透視,更以一種多角度的俯瞰視點呈現,用這樣的構圖方法讓畫面有了旋轉飛動的感覺,角度的影像安排讓作品更添增趣味,這也是肇於時代進步與科學發明的產物影響,如照相機,攝影機,望遠鏡等源源不絕的生產。

        其次,對於小幅作品所選擇的物件描繪,陳其寬採取了室內設計的元素作為大量描繪的母題,如榻床、桌案,花瓶或水缸,每張小品還是以空間感作為整體的構圖設計;雖是以設色多而不豔的水墨抒情描繪,對光影的呈現卻有其獨特的表現手法,這也是受之西方藝術潮流下所影響的結晶,留白的運用也襯托出如夢如幻的空間情境。繪畫作品中不斷可見這種被現代主義建築思想所籠罩的建築符號,例如窗戶的設計、拱門的重複出現,遠山的交錯並列,都是以一種簡化且即幾何元素的概念做描繪,不論是曲線或是線型的繪製都是一種純粹主義的理想風格。

        在陳其寬為數眾多的作品裡還可發現,畫面的首尾皆慣用以一日一月做交替對比,除顯現白晝與黑夜的快速交互轉移,也隱約映照出一種道家的出世思想,更昇華為一種天人之間的宇宙觀精神,更是達到陳其寬在藝術造詣上所兼具宏觀與微觀的境界。例如,類似描寫生活起居的紀錄性作品《陰陽》(圖一),全幅以手卷的方式呈現,步移景換,視點也隨手卷轉動而游移,時間性的鋪陳也作為作品的主要中軸,佈景的匠心詮釋,動靜之間也間接地描述出故事的起承轉合,更可輕易就畫面而解讀到平日的生活小片段,不論是捕魚人的辛勞,幽靜的庭園景致,抑或是遨遊太虛的隱逸情懷,都可在觀畫時強烈感受到。

        若以古代作品做詮釋與對照分析,可舉中國五代顧閎中名作《韓熙載夜宴圖》(圖二)為代表,顧閎中以一種類似拍片情節的紀錄性手法,連續敘事法的故事性描繪,用屏風巧妙的隔出不同時空下的活動,也間接道出畫面中高潮迭起的夜生活情節。傳統中國繪畫遊觀山水的詮釋,以可居、可觀、可遊作為繪畫呈現的最高境界,對照《陰陽》這幅作品再做進一步的分析,除用以屋中的磚牆隔出時空,陳其寬的筆下都帶有一種理性的極簡風格,用極簡的繪畫手法帶出純樸人家的平凡生活,山水的描繪也以活潑愉悅的方式取代冷峻孤寂的蕭瑟感。

 

以書入畫、計白當黑

        以書法性的構圖角度來談論,這不僅是一種抽象的形式表現,更是一種精神性的情趣抒發,陳其寬在這幅膾炙人口的作品《足球賽》(圖三)就充分運用了書法的獨特性質,以草書的飛動,強調足球員在比賽踢球律動的速度感,將其形體以抽象化的筆法描繪,獨創一格,且耐人尋味;另外,陳其寬所繪一系列的猴子作品也可用來參照,強調簡筆的線條描繪,以書入畫表現動物栩栩如生的動態感,用擬人化的角度描繪出猴群間逗趣的生活型態,也營造出一種歡樂的親子情,如作品《家》(圖四)、《如膠似漆》(圖五)、《童心》(圖六)。舉其六朝謝赫所著作的《古畫品錄》中提出的六法,那麼陳其寬的作品就有其氣韻生動、骨法用筆與經營位置這三項特徵;六朝荊浩所提筆法記中也對筆墨運用有其獨特見解,「凡筆有四勢:謂筋、肉、骨、氣。」這些藝術特質皆與陳其寬創作筆法相近吻合,畫面的構圖穿插在黑與白之間佈局揮毫,正所謂計白當黑,虛實之間的交互對比,除了充分透露出空氣的氛圍感,也將人文水墨精神表現的淋漓盡致。

        再如描繪其他動物的作品《生命線》(圖七)、《可望不可及》(圖八)、《大劫難逃》(圖九)等等,也都是運用簡約的筆法創作,單純而不複雜,帶有一種童趣,靜觀則自得,並發人省思,更像極中國禪宗裡所謂明心見性的本意,在此表明了陳其寬的人生哲理,也揭示出他淡泊名利的一面,充分表現出藝術家對於淡泊的觀念以及作畫態度所應具備的條件,「嗜慾者,生之賊也。」簡筆的概念源自中國南宋禪畫之作,陳其寬以書入畫的手法可追溯於南宋畫家石恪所繪《二祖調心圖》(圖十)及梁楷的《潑墨仙人》(圖十一),作品皆用一種快速而筆勢強勁的筆法描繪,形體以濃墨、淡墨穿插其中,不管是造型與外觀的塑造皆達到了簡約標準;而陳其寬用此方式作畫表達,除不落俗套的獨創新意,抽象哲理的表達,皆可謂言簡意賅、扼要精確更富禪機。

        陳其寬以書入畫,對於線條的運用有其獨特的見解,仔細觀察其作品描繪的慣用線條,清雅淡描,斷斷續續,帶點藕斷絲連之感反映出他的思鄉之情[2];而這種獨特的線條表現更像極了印製版畫後,紙上色彩與線條斑駁脫落的情形。觀之另其作品,最為經典之作即為《少則得》(圖十二)這幅作品,以小而美這種耐人尋味的方式來處理不同的視覺圖像意境,以簡筆的方式,近似禪宗,無疑的將其現代建築所標榜的純粹主義理想發揮的暢達詳盡。同樣作為建築界的藝術工作者,從陳其寬這幅《少則得》就可窺見其建築影響的軌跡,現代建築大師密斯·凡德羅(Ludwig Mies van der Rohe)所說名言「少就是多」(Less is more),正可與陳其寬這幅《少則得》的作品相互呼應,「少就是多」簡單來說可被視為一種現代藝術美學經典。

 

結論

        探之陳其寬的繪畫空間美學概念,可以綜觀其創作的歷史脈絡來整理與歸納,迎著這波現代主義線性發展的潮流,更將建築與繪畫相互關連的元素在創作上加以實踐;除此之外,仰賴理性思維下的極簡主義,他並且將創作之路交付於簡約、簡極的美學觀,同樣身為建築師的他,將空間的詮釋與設計輾轉運用至繪畫,用理性與感性並置交錯的方式,以西潤中的獨特詮釋技法,更有傳統的中國人文水墨精神滲入其中,可謂開啟現代藝術繪畫先鋒的大師,這不僅是華人之光,更是藝術青年學子們的榜樣,而陳其寬所繪的水墨系列作品,更可作為世人永遠經典的模範。

 

 

 

 

 

 

 

 

(圖一)《陰陽》陳其寬 水墨設色30 × 546 cm 1985台北市立美術館

 

 

 

 

 

 

(圖二)《韓熙載夜宴圖》顧閎中 絹本設色 北京故宮 縱28.7厘米 橫335.5厘米

 

 

                                         (圖三)《足球賽》陳其寬 水墨紙本 

                                         藝術家自藏186×30cm 1980  

 

(圖四)《家》陳其寬 水墨紙本                   (圖六)《童心》陳其寬 水墨紙本

藝術家自藏14×17cm 1968                        藝術家自藏30.5×29cm 1979

 

 

(圖五)《如膠似漆》陳其寬 水墨紙本             (圖七)《生命線》陳其寬 水墨紙本

藝術家自藏23×22cm 1966                        藝術家自藏22.6×29.7cm 1953

 

 

 

 

 

 

 

(圖八)《惑(可望而不可及)》陳其寬 水墨紙本        (圖十)《少則得》陳其寬 石印版畫

藝術家自藏29×22cm 1967                            藝術家自藏 44×59cm 1976

 

(圖九)《大劫難逃》陳其寬 水墨紙本       

藝術家自藏29×22cm 1973             

 

 

 

 

 

參考書目

劉克峰,《純粹主義美學的現代性》,洪葉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台北,1996年。

鄭惠美,《空間‧造境‧陳其寬》,雄獅圖書股份有限公司,台北,2004年。

胡懿勳、郭暉妙,《陳其寬 構築意繪》,國立歷史博物館,台北,2008年。

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台北市立美術館,台北,民92年。

 

圖片來源與網址

(圖一)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128,北美術館,台北,民92年。

(圖二)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北美術館,台北,民92年。

(圖三)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55,北美術館,台北,民92年。

(圖四)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155,北美術館,台北,民92年。

(圖五)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152,北美術館,台北,民92年。

(圖六)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159,北美術館,台北,民92年。

(圖七)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170,北美術館,台北,民92年。

(圖八)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174,北美術館,台北,民92年。

(圖九)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176,北美術館,台北,民92年。

(圖十)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185,北美術館,台北,民92年。

 



[1] 堪諾依(Conoid)雙曲線:建築外部結構一邊為彎線,另外一邊為直線所構成的雙曲線。

[2]陳文玲等人,《過眼雲煙 陳其寬的繪畫與建築》,頁16,台北市立美術館,台北,民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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